近日在俄羅斯出席圣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的沙特能源、工業與礦產大臣Khalid al-Falih,于當地時間5月25日上午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縮短原油減產協議執行期限的選項已然“擺在桌面上”,但有關各方尚未做出最終決定。而作為東道主的俄羅斯能源部長Alexander Novak則在同一采訪中透露,以該國為首的非OPEC石油生產國集團將與OPEC在今年6月召開集體會議,探討放松對各國原油產量的限制。
近期,隨著美國在退出伊核協議后重啟對德黑蘭的制裁,加之委內瑞拉國內經濟動蕩使該國石油工業瀕臨崩潰(標普全球普氏數據顯示,今年4月委內瑞拉原油產量降至141萬桶/天的歷史最低水平),國際原油市場不確定性急劇攀升,價格頻繁震蕩。而自2017年底以來,國際油價的整體大幅反彈也引發了外界對于原油需求可能萎縮的擔憂。因此,人們紛紛猜測,鑒于沙特、俄羅斯領銜執行的原油減產協議基本消除了2014年那次導致油價暴跌的原油供應與庫存過剩,這些主要產油國將在何時且以何種方式解除該協議的束縛?
石油即政治
站在沙特的立場來看,雖然理論上來說,國際油價愈高,其出口收入愈高,可有效紓解國家財政捉襟見肘的困難,進而可以為該國國內推進的各項經濟改革政策提供更為充裕的資金,同時有利于鞏固甚至推高沙特國家石油公司(即沙特阿美Saudi Aramco)計劃中的IPO估值,但正如美國人Steve Coll在其關于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的書中觀點所示:石油即政治。作為OPEC領頭羊的沙特在國際油價不斷上漲的同時,也承受著來自多方的與日俱增的壓力。
從文初提到的Khalid al-Falih表態,再結合沙特當前所面臨的政治經濟環境,基本可以判斷這一輪的原油減產協議已宣告死亡,這是因為沙特人意識到自己操縱油價的戲法已經陷入了一個死局。
“七傷拳”
沙特操縱油價的做法原本是一套組合拳:在原油產銷領域,不僅與俄羅斯等國合作嚴格執行原油減產協議,還希望將原油價格推高到80,甚至100美元一桶;在地緣政治方面,激化與伊朗之間的矛盾,游說美國退出《伊核協議》并加大對伊朗的制裁力度。然而,由于沙特自身能力有限,這一套組合拳卻最終變成了傷及自身的“七傷拳”。
第一傷,沙特推高油價不僅未能討好美國總統特朗普反而遭其公開批評。油價適度上漲有助于美國本土油氣產業,特別是頁巖油氣產業走出低迷困境,重新獲得發展所需的資金并增加創造就業機會,契合特朗普提出的“美國優先”口號和諸多政績考量,但油價過高則放大了其對美國宏觀經濟的負面影響,美國國內汽油價格自2014年以來首次逼近3美元/加侖,民主黨議員紛紛指責白宮方面未能采取必要措施保護國內消費者利益,因此特朗普于今年4月在推特上發文向OPEC開炮,稱“國際油價被人為抬高,這種做法是不可接受的”。
第二傷,沙特推高油價已嚴重傷害到其主要買家的利益。由于沙特阿美在今年4月初出人意料地宣布上調5月銷往亞洲市場的官方售價,亞洲最大煉化企業——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決定自5月起削減進口沙特原油總量,降幅高達40%。中國海關統計數據顯示,今年1季度進口沙特原油量為1353.55萬噸,較去年同期下降5.7%,延續了自去年底以來的趨勢。目前,沙特原油在中國市場的份額為12%,位列俄羅斯、安哥拉之后居第3位。同樣作為沙特原油大買家的印度,該國石油部長Dharmendra Pradhan在本月早些時候亦公開表達了對于國際油價持續攀升的擔憂。為此,Khalid al-Falih不得不在近期先后致電印度、韓國、中國等國能源事務主管官員,承諾沙特將與其他主要產油國確保充足供應以及合理價格。
第三傷,沙特與俄羅斯分歧加大,已貌合神離。雖然俄羅斯能源部長Alexander Novak在此次圣彼得堡論壇開幕前不斷強調該國與沙特在執行原油減產協議方面抱持著共同立場,但其口風顯然并不如沙特那么緊。在沙特近期反復試探著談論將減產協議執行期限延長至2019年時,俄羅斯方面則堅持“保持開放的選擇,以便做出更平衡的決策”。據知情人士透露,俄羅斯總統普京對于油價回升至60美元/桶就已感到滿意,而該國第二大石油公司Lukoil總裁Vagit Alekperov則明確表示,當前油價達到80美元/桶高位意味著減產協議已經實現了預定目標,因此有必要進行調整,通過產量的平穩復蘇以滿足日益增長的能源需求。
第四傷,國際油價暫不具備持續上漲的支撐力。地緣政治局勢緊張是近期油價上漲的主要驅動力。美國制裁對伊朗的影響尚不明朗,俄方曾預計制裁或將油價推高5~7美元/桶。但根據Khalid al-Falih與阿聯酋能源與工業部長Suhail al-Mazrouei在5月18日發表的聯合聲明顯示,全球原油供應依然充裕,兩國均加快了海上油田的開發步伐以提高自身產能,并有能力與其他主要產油國一道確保原油市場的穩定。因此,只要伊朗問題不再進一步惡化,國際油價上漲欠缺足夠的支撐力。
第五傷,高油價反而降低了外界對沙特阿美IPO的估值。根據彭博社和Energy Intelligence等機構的測算,沙特阿美IPO的估值與國際油價并非簡單的正相關關系。受沙特政府2017年3月出臺的新規影響,當油價低于70美元/桶時,沙特阿美上繳王室的特許經營費率為20%;當油價在70-100美元/桶區間時,高出70美元的部分費率為40%。因此,當油價由60美元/桶跳升至80美元/桶價位后,該公司估值不升反降,由13490億美元下滑至13120億美元。
第六傷,國際原油市場的微妙平衡或再次被打破。對于締結減產協議的主要產油國來說,協議最初目標是為了恢復五年平均庫存水平。根據國際能源署(IEA)報告顯示,自協議實施以來,全球發達國家原油庫存已下降近3億桶,僅比過去五年平均庫存水平高出3000萬桶。IEA預計,從今年2季度至年底,全球原油庫存仍將每天減少60萬桶,下半年庫存量將低于五年平均水平。因此,即便有關各方不會在今年6月22日的維也納會議上完全放棄減產協議,但原油增產似乎已是勢在必行,沙特、俄羅斯、阿聯酋、伊拉克和哈薩克斯坦均先后表達了增產意愿,進入下半年后的增產量或可達到110萬桶/天。
第七傷,沙特國內經濟改革或受阻。國際評級機構穆迪(Moody"s)今年4月發布報告預警稱,油價上漲在短期內有助于沙特減少財政赤字、延緩公共債務累積速度,造成現行政策成功的幻象,降低經濟改革的動力,從長期來看或阻礙其改革勢頭,無助于根本性地解決該國經濟的結構性問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亦在5月23日敦促沙特“抵抗住高油價的誘惑”。而沙特財政部近期公布數據顯示,2018年1季度財政支出達535億美元,同比增長15%,高于收入15%的增速,當季赤字額達到92億美元,同比猛增31%,似乎也表明了穆迪和IMF預言的應驗。
從過去幾個月內Khalid al-Falih的表態來看,沙特方面似乎已根據自身所處的政治經濟環境,對原油減產協議的利弊重新進行了計算。作為該協議最為堅定的捍衛者,Khalid al-Falih及其背后的沙特政府軟化立場改稱“或在不久后的將來釋放原油供應”,都已預示著過去兩年中國際原油市場上最為成功的集體行動即將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