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驗華為自動駕駛能力的量產成果終于落地。4月17日,北汽新能源搭載華為Hi智能汽車解決方案落地的首款量產車型極狐阿爾法S上市。科技公司已經在智能汽車賽道上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今年來,百度、小米、滴滴先后官宣變身整車制造商。
此時,在智能車系統領域布局多年,且綜合實力強大的華為要不要宣布造車,已經成為業內關注的焦點,即便華為官方在多個渠道多次重申華為不造車,但外界普遍對這樣的表態持懷疑態度。
數天前舉行的分析師大會上,再次重申華為不造車,只幫助車企造好車。
重注智能汽車,目前看來卻只做一級供應商,華為在想什么?
01
先賣全棧能力給車廠?
在當前可落地的智能汽車量產成果上,“智能座艙”和 “自動駕駛”是競爭的兩條主線。
以阿爾法S為例,該款車搭載了華為HI智能汽車解決方案,包括計算與通訊架構,智能座艙、智能駕駛、智能網聯、智能電動、智能車云服務,以及激光雷達、AR HUD在內的30個以上智能化部件。
華為智能駕駛產品線總裁蘇箐近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華為提供三種高階自動駕駛模式:
一是目前僅限北上廣深開放的NCA模式,車內預制高精地圖,用戶只需要在地圖中輸入目的地,然后通過車輛的巡航撥桿,可一鍵開啟此功能;
二是ICA+ 模式,這種模式無高精度地圖,該模式具備自我學習能力,但無法實現點對點自動駕駛;
三是 ICA 模式,這種模式類似于特斯拉 Autopilot,可以在駕駛員保持注意力的情況下,實現駕駛輔助功能。
從NCA到ICA,三種模式,可以簡單理解為,自動駕駛的能力從最高到最低。
“華為自動駕駛能夠在市區做到1000公里無干預的自動駕駛。”華為輪值董事長徐直軍稱,“這不比特斯拉差。”
然而,與特斯拉的整車制造和智能化技術均采用全套自研不同,華為至少目前將自己定義為“智能網聯汽車的增量部件提供商 ”。
也就是說,華為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類似特斯拉,推出華為牌汽車。目前華為想做的,更確切的表達方式是:希望車企能采用華為在智能駕駛領域的全套解決方案。
為車企提供智能解決方案,這樣的戰略在華為內部早就已經開始重兵部署,其他幾大巨頭,如阿里、騰訊等科技公司,也早在前幾年就開始用不同姿勢部署這個市場,比如,騰訊的優勢產品是微信,騰訊將微信的能力導入到智能汽車的操作系統中。
中國車市已由增量時代進入存量時代,智能網聯被認為是跳出目前競爭困境的新利潤極。
具體而言,華為自動駕駛在體驗上稱可達到 L4 級別(完全自動駕駛),但在法律上是 L2(駕駛輔助)。二者的區別是責任主體還是駕駛員。L4當下還受限于法規和場景的應用卻作為智能汽車的標配,成為溢價關鍵。
智能電動車領域的新勢力小鵬汽車的一線運營管理人員告訴《財經》記者,今年開始,消費者對智能網聯功能的在意程度有了質的提升。
他判斷,這個市場的需求推高了競爭層次。完全自動駕駛這種功能,即便現在用不上,但是車輛上市時就得具備這些能力,否則沒有賣點,“賣不出去,還談什么競爭?”
華為目前已經初步具備“幫助車企造好車”的全棧智能能力,涉及芯片、操作系統、語音、地圖、云計算、大數據、車路協同、自動駕駛,甚至包括未來軟件的迭代升級和云端數據訓練。
在智能電動車領域,所謂“全棧”的智能能力,可以簡單理解為掌握所有環節研發或控盤能力,包括底層到應用層,能獨立形成系統閉環。
在科技公司中,“全棧”是華為的優勢。但這些事情不能只靠華為自己來做。
這些產業鏈中上游包括元器件供應商、通信設備提供商、汽車電子系統供應商等,下游則是整車廠商,此外,產業鏈中還包括大量服務業角色,如地圖與數據提供商、通信服務商、車內軟件提供商等。
華為要想做好做大,無論是不是自己造車,想要整合上述玩家,單純依靠技術,可行嗎?
“芯片是華為的核心護城河。”一位華為資深技術人員向《財經》記者表示,目前,尤其是在自動駕駛所需的高精度芯片領域,華為具有絕對優勢,國內科技巨頭們并無能出其右者。
《財經》記者從百度員工處了解到,當下百度自動駕駛主要依賴高通芯片。除了華為之外,其他科技公司,如小米,恐怕短期內也只能采用國際大廠的汽車芯片。
上述華為資深技術人士認為,長期來看,如果考慮到未來貿易脫鉤風險,華為技術自主性就會成為相對優勢。
華為在汽車上的芯片布局,很有可能類似智能手機,而且,華為芯片的能力在智能手機上已經獲得了充分的驗證。他認為,“就算有些汽車廠商現在是不想用,但最后不得不用我們的芯片,再然后是全套方案。”
另一位華為消費者業務資深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在手機市場受損后,大量原屬于終端業務的員工調崗去了海思部門,“芯片是華為支持力度最大的部門。”
另有接近華為造車業務的相關人士告訴《財經》記者,華為也正在與比亞迪聯合開發可用于車機操作系統的芯片。
中金公司在近期發布的一份研報里指出,自動駕駛呈現出五大關鍵趨勢,一是漸進式與一步到位式路線并行;二是純視覺識別存在缺陷,激光雷達成為剛需;三是車載硬件成本居高,但呈現快速下降趨勢;四是車載芯片廠商地位上升:汽車芯片供應商在產業鏈中由 Tier2 轉變為 Tier1,成為車載計算平臺提供商;五是車路協同降本增效,智慧交通和 V2X 車路云協同技術有望帶來路側紅利。
如果用以上邏輯分析華為自動駕駛,可以做出一些基本面的判斷:
首先,華為采用攝像頭與毫米波雷達、激光雷達共同協作的方案是行業共識。這也意味著成本的競爭將會加劇。
第二,芯片和高精地圖的重要性在未來將會更加凸顯。
此外,量產落地與算法優化并不矛盾,自動駕駛能力會逐漸開放給消費者,這也意味著華為需要加強數據訓練和生態的構建。
02
權衡和考量?
即便只是做品牌車廠的全套智能駕駛方案提供者,這樣的生意體量對于華為來說已經不算小,要解決的問題也不算簡單。
要在智能汽車領域重新做起一套大而強的生態,對于目前的華為來說,并不算容易。
華為目前布局有Harmony(鴻蒙)操作系統HOS,基于Harmony操作系統,可以構建整個座艙的生態,華為提供語音、語義、視覺、音效等基礎能力開放給第三方應用。
這也是當下國內科技公司跨界汽車領域的主流方案。通俗理解,華為等科技公司都希望自己能夠成為“汽車界的安卓”,第三方開發者可以利用華為平臺提供的硬件能力和軟件系統、數據信息,自行開發軟件。
此前在手機端,華為的生態圈相對封閉。“我們缺乏做軟件的基因。”前述華為技術人員告訴《財經》記者,和英偉達這樣成熟的生態相比,華為起步較晚,“所以還要花比較長的時間去做開源生態。”
華為的另一個挑戰是平衡成本和能力。用高成本的技術去展示給外界,是目前一些科技公司的普遍做法,“秀肌肉”可以被“叫好”,但能不能“叫座”,是一個更現實的命題。
如果大規模量產,這將成為華為能否在這個市場走得更遠的重要因素。
華為員工稱,目前華為表現出不輸于特斯拉,主要是因為采用了成本更高的激光雷達,“離開了激光雷達,算法上我們是沒有優勢的。”
華為擁有逾2000 名和自動駕駛業務相關的研發人員,其中超 1200 人為算法工程師。
多位業內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長遠來看,算法的競爭不存在絕對壁壘,但是現階段,自動駕駛的算法仍有很大優化空間。
威爾森智能網聯應用中心總設計師竺大煒告訴《財經》記者,華為和特斯拉的差異首先是中美路況的差異。在中國市區僅靠一顆激光雷達是無法保證視角無盲區,極狐用了三顆激光雷達,還有6顆毫米波雷達、13個攝像頭以及12個超聲波雷達,實現360°全方位覆蓋,避免雨霧天氣削弱激光雷達效果。
不過,極狐和華為都是在打樣,而特斯拉要考慮大規模量產和銷售結果。國內堆料的思路還是為了能在市場上脫穎而出,先保證第一步能活下去;真正要量產了,也是要做減法的。
他的觀點得到了前述華為員工的認同。“在保證整體功能算力的情況下,華為提供的計算模塊如內存顆粒和芯片顆粒,已經在想辦法替換為低成本一些模塊,這也是為了車企考慮。”
華為在智能電動車市場目前的另一個渴求點是拿到更多數據。
和特斯拉通過大規模量產獲得的實際駕駛數據不同,此前,華為的數據主要來自于有限路測。《財經》記者了解到,華為有類似特斯拉的影子模式,可以不斷學習車主的駕駛行為并進行迭代。此次華為與北汽的合作有相關協議,北汽將會反饋給華為阿爾法S的用戶數據。
和前面幾個因素比較來說,現金流反而不是華為的當務之急。有華為相關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在公司車庫里,有數百輛市場價在50萬以上的豪華車,而這只是華為用來測試自動駕駛方案的改裝車。
據華為官方透露,每年將投入10億美元用于自動駕駛的研發,保持30%左右的增長速度。
自動駕駛將是一場銷金游戲,即便對于華為這種體量的大型科技公司而言。
不過,鑒于華為目前的現實情況,根據前述幾位華為人士的綜合信息顯示,華為當前采取的更多是相對安全的“策略性布局”方式。即階段戰略上不可能擴張太大,會集中力量在幾個點上。
另有受訪華為員工表示,華為沒有立刻造車,錢確實是制約因素之一,“過了這段時間,那就不好說了。”
03
競爭者有誰
傳統汽車供應鏈的封閉性將是華為的一大考驗。
一位業內分析人士向《財經》記者分析,高通、英偉達在智能駕駛領域已經有了很強的先發優勢,對于國際OEM大廠來說,選擇這兩家顯然比華為更放心。
其次,對于國內的合資企業,在智能駕駛方面更傾向于沿用國際大廠的合作對象,而對于自主品牌來說,“華為造車”已經成了薛定諤的貓。
捕風捉影背后,隱藏著行業公司對華為進入這個領域的焦慮。
他們的擔憂是,技術、產品、渠道、華為造車似乎萬事具備。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人認為,華為之所以不貿然涉入整車,更多是擔心會引發合作車企的劇烈反彈。“你幫我們做,是合作者;你自己做,那就是競爭者。”
對于華為這種量級的選手,這樣的擔心并不算杞人憂天。
華為全套高階自動駕駛合作伙伴包括了北汽、廣汽、長安以及歐洲的大廠,“大概有十余家。”單個車企合作車型不止一款。
未來,這些品牌車廠和華為的合作車型車身上將標有HI LOGO,HI代表Huawei Inside。標有HI LOGO的車型,即搭載了華為高階自動駕駛系統和全部華為智能汽車解決方案。
這也釋放出另一個信號——華為急需一款車進入市場、獲得品牌們的信賴。
這一說法得到前述華為資深技術人士的認同。他的觀點是,第一款量產車是和北汽合作。其實雙方之間相互需要的程度是非常匹配的。
一方面,北汽不是國內智能電動車實力最強的,希望借助華為技術實力在市場競爭中有所轉機;另一方面,華為需要北汽這樣不太強勢的廠商,先把車做到市場上,借此打開市場。
這也是一個標桿效應:其他車企看到華為確實有這個能力,并且在北汽的背景上能做到這樣的程度,那他們就有信心了。
利益捆綁點會隨著時間變化,競合關系也是。一家自動駕駛科創企業的CEO向《財經》記者表示,主機廠們擔心華為自己造車,是害怕直接來搶整車利潤。其實華為做供應商,有一些人也害怕。過去,零部件利潤由博世和大陸這樣強硬的老牌一級供應商把持,國內車企想要去博世化和去大陸化已久,他們也不希望走了博世,來了華為。
傳統供應商不喜歡改變。移動出行技術和解決方案提供商大陸集團的一位前資深員工告訴《財經》記者,傳統零部件巨頭正在被動經歷痛苦的科技轉型。“以前強調自己的質量好,現在智能化競爭,國內廠商也不差了,而且他們還便宜,從技術上更靈活的可以配合整車廠。”
有采訪對象認為,華為未來有可能成為“中國的博世”。《財經》記者了解到,華為其實與博世展開合作。在兩者合作中,華為提供硬件,博世基于硬件去做軟件,“現在的合作從某個角度未來也是競爭。”
不同科技公司切入智能汽車賽道亦有不同思路。威爾森智能網聯應用中心總設計師竺大煒告訴《財經》記者,華為、百度、小米和滴滴在車或者造車上的定位并不相同。
他分析,小米是要抓車主用戶,滴滴是要去除駕駛員成本,百度和華為接近一些,都是要把技術產能轉移到新賽道上。而華為強調跟車企合作,是為了最大化輸出技術方案,避免進入不熟悉的領域。
還有更多玩家等待入局。有多方消息人士告訴《財經》記者,中國手機領域的主要玩家OPPO同樣有意進入造車領域,《財經》記者拿到的信息是,從去年年底開始,OPPO相關團隊已經做了多輪調研和接觸。
這個市場鎂光燈下的舞臺中心,原來屬于上一波造車新勢力。他們包括蔚來、小鵬和理想汽車等。
但現在,舞臺中心開始變得擁擠。根據平安證券的研究報告,具有硬件和軟件集成能力的企業進入汽車領域,將開啟第二輪智能化新勢力浪潮。第二輪新勢力造車潮將以智能化為核心,壁壘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