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我們要總結經驗、乘勢而上,在新起點上推動改革開放實現新突破。”習近平總書記發表的一系列重要講話高瞻遠矚,為推進新時代中國改革開放指明了前進方向。40年來,廣大中央企業在改革開放的征途中披荊斬棘、風雨兼程、一路高歌。在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國務院國資委網站推出“改革開放40年·國企軌跡”系列報道,敬請關注。今日推出第三篇《南方電網西電東送戰略實施團隊:用實力贏得尊嚴》。
縱觀近百年的中國近代史,可以總結出如下幾句話:無實力無以言尊嚴,不自強無以言實力,不變革無以圖自強。實際上,這幾句用以形容西電東送戰略實施過程也極為恰當。
20多年前,隨著改革開放的壯闊大潮,廣東的經濟發展焦渴地需要著外面的電源,而云貴的水電火電又窩在高山峽谷間,兩看不厭,卻無從對接。
歷經20余年的西電東送、20余年的電力脈動,實現了跨省域的電力傳輸,促進了區域經濟和社會的發展。不僅如此,這條長路對于中國電力工作者而言,也是心酸有之,豪邁有之,痛徹有之,沉思有之。從跟隨者到話語者,這是一條荊棘之路,也是一條南方電網人奮發圖強之路。
西電東送團隊直升機巡線現場
“無關人員請離場”
沒有技術實力,何談面子與尊嚴
“西電東送”設想的提出,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紀中期,但由于當時國家財力不足和技術水平不夠而無法實施;到了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國開始部署西電東送北、中、南三線通道工程建設,其中南線通道工程以開發南盤江紅水河水電資源為主,計劃送電廣東。
上世紀90年代初,西電東送三線通道已現雛形。南線通道,天生橋二級水電站首臺機組于1992年投產發電,次年天生橋至廣東第一回500千伏交流輸變電工程投產,廣東、廣西、云南、貴州四省區電網聯網運行,這也是西電東送南線首條通道。負責聯網運行管理的是于1991年成立的南方電力聯營公司(以下簡稱南電聯),后來的電力體制改革中,在該公司的基礎上組建了如今的南方電網公司。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我畢業的時候,跟我一同入職南電聯的還有20多個大學生,天廣直流的建設和投產時,我們都待在天生橋換流站,不少于5年。”據1996年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胡蓉回憶,在那前后幾年,南電聯每年都會招募這么一批“青年才俊”,希望攻克直流輸電的難題,并著眼于未來長期西電東送工程人才培養儲備。
1996年大學畢業的胡蓉,在南方電網工作超過20年,獲得過多個國家級、省部級及南方電網公司的科技獎項。西電東送團隊中集中了一批如她一樣的杰出人才
當時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經濟發展迅猛,1991—1995年的第八個五年計劃期間年均電力增長18.21%,電力成為制約經濟發展的一大瓶頸,因此廣東迫切需求西部送來的水電。相比于交流輸電來說,直流輸電的優勢在于輸電過程中的電量損耗小,經濟性更高。
但當時我國別說掌握超高壓直流輸電技術,哪怕建設經驗都少得可憐,唯一建成的一條±500千伏直流輸電工程葛洲壩至南橋工程也是完全外包。這一次要建的天生橋至廣州±500千伏直流輸電工程(簡稱天廣直流工程)也不得不如法炮制。
“德國西門子公司總承包,所有的技術、設備都是他們來安排。”比胡蓉還早一年入職的任成林也參與過工程實施過程。他說自己當時完完全全就是個小學徒,上班就跟著德國的技術專家們,看他們怎么安裝調試,聽他們講解系統知識。
在窮鄉僻壤的天生橋換流站里,無法借助互聯網、圖書館等渠道擴展資料知識,這些“學徒”們就利用下班時間自學。“老外給我們技術資料,全英文的,成千上萬頁,我們每個人分幾百頁,對著辭典一行行翻譯成中文看。”任成林說。
客觀地說,在我國直流輸電工程“草創”時期,以西門子、ABB為代表的國際電力巨頭企業,給予了很多幫助。不光是天廣直流工程,在后續多條500千伏及以上電壓等級西電東送工程建設中,都有外方技術專家的參與。
然而,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們在享受著國外成套設備便利的同時,天廣直流工程自主化率幾乎為零,這種苦澀只有親歷者才會明白。多年后,南網科研院董事長饒宏回憶起天廣直流工程通電調試時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當時現場由30多名德國技術人員操盤,中方人員“像等待外教來上課的學生”。然而就在調試開始前,德國人的一句話,卻讓饒宏和他的同事們當場愣住了,“德方項目經理跟我說,調試馬上要開始了,請你們無關的人員離場。”這句話刺痛了在場的每一個中方技術人員,真正的核心技術是從別人那里看不到、學不來的。正因如此,中國電力人認識到技術設備自主化的重要意義。
“這是面子問題,更是尊嚴問題。”成員們暗自下定決心,要吸收引進再創新。
天生橋二級電站建設初期,機組蝸殼安裝
“不能因為國外沒有,我們就不敢搞”
豪言壯語背后,是汗水的結晶
西電東送作為西部大開發的標志工程,成為國家戰略是在1999年。隨著北、中、南三線通道的建設,西電東送已初步顯現出優越性,在較大范圍內實現了資源優化配置,緩解了東部地區電力緊張局面。但面對廣東等地用電需求的日益增長,西電東送大通道的建設仍舊刻不容緩。
因此,在2000年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確定了“十五”期間從貴州、云南向廣東輸電1000萬千瓦電力的方向。當年11月,西電東送9項工程開工,規模巨大,其中包括三峽至廣東的±500千伏直流、貴州至廣東的±500千伏直流和貴州至廣東的500千伏交流等3項輸電工程。這3項工程在2004年底前全部投運,連同天廣直流工程180萬千瓦的送電量,提前完成西電新增向廣東送電1000萬千瓦的任務。
多項工程的建成投運,帶來的經濟社會效果極其顯著,但工程國產自主化水平低下的窘境就像心口上長著的荊刺,令西電東送戰略實施團隊成員們疼痛難耐,“一定要有個自己干成的工程才行。”
2005年開工的貴州至廣東第二回±500千伏直流工程(簡稱貴廣二回)是最好的機遇,這也是國家確定的首個直流自主化依托工程,要求“以我為主、聯合設計、自主生產”,綜合自主化率達到70%以上。
超高壓公司作為西電東送主網架的工程建設管理單位,負責整個工程的技術引進、組織和協調等工作;南方電網還專門組建技術研究中心(后在此基礎上成立南網科研院),承擔了系統研究、成套設計、試驗和系統調試等自主化核心工作,探索了一條具有南方電網特色的自主化工作模式。
“我們做的這些事情,國內此前是沒人做到過的。”如今成為南方電網公司高級技術專家的李巖,當時剛入職不久,貴廣二回成為他首個真正意義上完全參與的工程。他解釋起成套設計:把所有研究工作都做完,圖紙怎么畫,變壓器放在什么位置、參數多少,不同設備之間的位置關系如何……
換流變壓器是工程中至關重要的設備,相當于換流站的“心臟”。依托該工程,我國取得了設備國產化重要突破。國家政策扶持與強大市場需求的驅動,國內許繼集團、特變電工沈變公司等主要電力設備廠家投資建設生產線,最終研發生產了首臺直流低端換流變壓器,換流站首次裝上了“中國心”。
自此,南方電網西電東送工程建設,再未出現外方總承包的情況。
“以前外方成套供應主設備,現在我們實現主設備的集成和總體方案的組織。”參與多條直流工程建設管理的胡蓉很自豪地說。但是,南方電網并未就此止步。西電東送戰略實施團隊開始設計建設更高電壓等級的工程——±800千伏特高壓直流。
這是世界都未曾觸及的難題。因此當時中國提出對±800千伏特高壓直流技術的研發時,國內外是一片質疑的聲音,認為中國這樣一個長期只能購買別人的輸電技術的國家要挑戰世界級難題,簡直是天方夜譚。
逆流中方顯砥柱中流,在質疑聲中,以中國工程院院士、南方電網公司專家委員會主任委員李立浧為代表的團隊成員卻信念堅定。“不能因為國外沒有,我們就不能搞、不敢搞。”李立浧說,“要通過自主創新,把特高壓技術做成。”團隊中有人甚至半開玩笑地解壓,我國自主把原子彈都造出來了,何況“區區”一條輸電線呢?
豪言的背后,既是自信心的表達,也是汗水的結晶。光從實驗方面講,實驗條件國內不具備,只能去瑞典進行。團隊成員利用瑞典一個實驗室,模擬與國內相同的環境,最后得出了世界首個特高壓絕緣參數。電磁環境、設備研制等等特大電流下的世界級難題,都在日復一日地反復調試修改中逐步攻破。“最忙的時候連續工作兩三天,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實在困到不行就在桌子上趴一會兒。”團隊成員王琦說。
努力終于有了回報。2009年底,±800千伏云南至廣東特高壓直流輸電示范工程調試完成,單極投運。這是世界首個特高壓直流輸電工程。“參與工程的外方工程師們也非常激動,他們也拿起手機給在海外各地的分部打電話報喜。”超高壓公司副總經理蔡希鵬還記得當時的場景。
工程除部分換流變壓器和直流場設備由西門子公司提供外,其余設備均由國內廠家、機構承擔,工程成套設備綜合國產化率為62.19%,實現產權自主化。
“自主知識產權不是買來的,而是干出來的,要有真本事才行。”在與國外同行的交流中,李巖逐漸感受到對方態度的變化,這是實力贏得的尊重。
在世界首個±500千伏同塔雙回直流工程——溪洛渡直流工程的牛寨換流站,運維人員需要每個月從云南曲靖坐火車出發前往維護,車廂成為了他們的“流動會議室”
“別人的問題,我們也來參與解決”
擁有一定話語權,更應謙卑和努力
“如果說,40年改革開放,讓整個中國進了一大步,那么西電東送也讓我國直流輸電技術進了一大步,從小白到完全掌握核心技術。”李巖認為。
隨著西電東送戰略的實施、諸多工程的建設,我國的輸電技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不光在國內實現了能源跨區域運輸,而且伴隨著綜合國力的提升,將輸電技術逐漸影響到海外。尤其是遠距離、大容量輸電的特高壓和提升穩定、靈活性的柔性直流輸電。
十年潛行,十年裂變,南方電網在超高壓直流輸電方面終于完成了從跟隨者到話語者的轉變。這種轉變既來自于沖天豪氣,更來自于苦心孤詣。由于影響力的不斷擴大,西電東送團隊成員開始參與國內外行業標準的制定和編寫。南網科研院生產技術支持中心主任助理趙林杰研究了10年的西電東送直流工程主要設備,參編的換流變壓器國際標準獲國際電工委員會(IEC)和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協會(IEEE)聯合頒布。
10年來,趙林杰參與研究的變壓器超過250臺,南方電網構建了仿真與實測有機結合的方法體系和技術裝備,解決了一系列變壓器生產運行中的問題。
“以前我們自家的問題,都讓別人幫忙;現在我們也參與解決別人的問題了。”參與標準的編寫與制定,即意味著南方電網在業內擁有了一定的話語權。
但了解的越多,團隊成員們發現不了解的也越多,內心反而更謙卑謹慎。“剛工作幾年明白點東西,同行也請教你,有點飄了,以為自己是專家;后來越研究越深,現在都不敢稱專家。”趙林杰笑著說。
李巖也認為,雖說我國輸電技術有了長足進步,但客觀地講,與世界最先進的國家相比仍有差距。“這種差距是綜合性的,有可能你個別環節達到甚至超過別人,但整體實力還不夠。”這像極了足球,單靠個別球星的發揮,缺乏整體實力的隊伍很難走得更遠。
因此,團隊成員們仍在努力,力爭在材料上有所突破,培養積累優秀的后備人才,踏踏實實地繼續干。在解決了有電用的“溫飽”和用得好的“小康”問題后,中國電力人開始思考清潔電的開發和廣泛使用,這是關乎當下與未來的長期命題。
南方電網的西電東送,始于天生橋。參與過工程建設的任成林,時常回想與同事們在黔桂兩省交界的窮鄉僻壤之地揮汗如雨的日子。在他身邊發生過關乎生死的真實故事,與蛇蟲鼠蟻為伍更不足為奇,“什么苦都經歷了,還怕今后的麻煩嗎?悶頭干就是了。”
工作14年,李巖有保留通訊錄的習慣,最早的那一份都有。抽空翻一翻,他發現里面大多數人還在做著與當年同樣的事——那自然是與西電東送密切相關的事。